自然清气扑面来 

观周明亮水墨写生画展有感

徐家康

我与明亮兄相识已有二十多年，自认对其绘画非常了解，印象中明亮喜画人物和花卉，山水只是偶尔为之。20年前，明亮大多以工笔白描和重彩的人物画示人，比如1984年获得第六届全国美展优秀奖的《渔家》，1989年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的《船街》，1999年入选第九届全国美展的《小岛喜事》等，以及大体同期的《渔戏》《晌饭》等作品，可以视为其早期的代表作。这些反映黄海渔民劳作和生活的作品，是明亮长期的海边生活积累在艺术上结出的硕果，也奠定了明亮在江苏乃至全国画坛的地位。

明亮在主攻主题性人物画之外，也经常画大写意花卉和小写意人物。其花卉往往浓墨重彩，霸气十足，颇得其师刘海粟、陈大羽三味。比如用胭脂画鸡冠花，用石绿画荷叶，同时用焦墨画枝干并作点染，如此浓重的色彩和墨法，如功力不到，就会使整幅画流于干枯粗俗，然而明亮笔下的鸡冠花瓶、荷塘蜻蜓却显得燥润互见而苍茫华滋，可谓貌似大俗，实则大雅。

明亮画小写意人物走的是清新淡雅的文人画之路，比如《骤雨新霁》等作品干净利落，笔清墨淡，颇得江南烟雨之气，呈现出与其花卉截然不同的另一番风貌。

按理说一个中年画家能将人物、花卉等不同题材都画得得心应手，且有如此丰富的自家面貌已属难能可贵。然而当我日前走进市书画院展厅，置身于“周明亮水墨写生画展”的120多幅山水画的包围中时，原先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关于周明亮的脑神经概念，瞬时产生了严重短路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，徜徉于偌大的展厅，徘徊在一幅幅充满山川灵气的作品前，我深深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自然清气扑面而来！甚至我要在心中一遍遍地反问自己，这是周明亮画的吗？这是我熟悉的那个整日沉浸在潇洒、闲散的饮中仙状态的明亮兄的作品吗？这是那个曾经异常讲究传统笔墨趣味的明亮兄画的山水画吗？在不断的自我怀疑和确认之中，一个全新的周明亮的概念在我的脑海中重新建立了起来——这是一个勤奋游走在名山大川之中，敢于不断否定自己的新画家形象。也许明亮兄还没有意识到，这次中年变法，不啻于一次其艺术生涯上的涅槃！何以言之？

中国传统绘画理论历来强调画家要走出书斋画室，和自然溶为一体，唐代画家张躁所谓“外师造化，中得心源”（语见《历代名画记》）就简练地概括了画家将眼中自然山川，孕育为心中意象，直至落笔为纸上笔墨的创作过程。晚明大画家石涛在《苦瓜和尚画语录》中也有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之名言。从现实是艺术创作的源泉的理论角度看，成功的画家走的都是相同的道路，但是每个人的具体走法一定不尽相同。传统山水画家很少有对景写生的，他们在名山大川游走的过程中，完成的是心与物的交融，是将眼中山川孕育为心中意象的的过程。我们可以推断范宽的《溪山行旅图》画得是关中山水，米友仁笔下出现的一定是江南的雨雾云烟。但他们画的是具体的哪一座山头、哪一处江水却无从稽考。毋庸赘言，这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必然，但除此之外，这也是不同的创作理念在艺术上的自然反映。

历史上用写生的方法创作出成功作品的山水画家应是明代的王履，作为一代名医，王履当其五十之年，西上华山采药，沿途对景写生，成就了传世名作《华山图》，册中所绘四十余景，许多至今依然可按图索骥寻找到现实源头。而明亮兄如今走的就是王履之路，三年多来他不仅跑遍了本市的连岛、宿城、花果山、孔望山、石棚山、桃花间，而且多次东进浙江雁荡、兰溪；西至河南龙门；南下安徽歙县，江西婺源，湘西苗寨，广西阳朔，福建南坪；北上山东五莲、沂蒙，山西五台、芮城以及北京十渡等地勤奋写生，累积画稿近200幅。每次写生或三五画友同往，或单枪匹马独战。同我一起观看画展的画家潘强、孙建军也经常与明亮一起写生，难怪他们在指认出画中场景如《高家台》《石板岩》《白鸽涧》时脸上会发出由衷的欢笑，可以说他们是这批写生作品的见证人。

仔细玩味明亮这120多幅山水写生画，多的是流淌于画面的淋漓元气，少的是传统笔墨的陈旧气息。我简直可以清晰地看到，明亮兄在“相看两不厌，只有敬亭山”的状态下与明山秀水进行着心灵沟通时幸福和惬意。他画得投入，画得舒心，因而每幅作品都相当完整，绝不同于一般的写生只是为创作积累素材的速写。

大自然扑面而来的清气不仅涤荡了画家的灵魂，也洗净了经年的笔垢和砚池中的沉渣，于是一幅幅新派山水在明亮的笔下自然生成。这是一个画家的新生，也是笔墨当随时代的最好见证。这些画在构图上多取近景甚至是特写，因而有西洋油画或水粉、水彩的局部写实性，但在山石、树木、江水的质感上又是中国画特有的；和传统山水画的散点透视，意象造型相比，明亮的山水又是写实的。由于构图和写实的特点决定了明亮的这批写生作品，必须因势利导，而扬弃传统的笔墨皴法。如果说在画室里临摹、精研传统经典要“用最大的功力打进”，那么深入大自然写生，就是让我们暂时忘却传统“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”（李可染语）的绝妙方法。当画家在与自然“相看两不厌”的对读中，彻底领悟了大山大川的灵魂，同时又创造出了源于自然，却独属于自己的笔墨时，就进入了艺术的自由王国，进入了孔子所说的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，进入了吴冠中大师所说的“笔墨等于零”的状态。这批写生作品显示了明亮兄正在逼近这个令所有画家都神往的状态！

要达到这样的状态就必须理解李可染先生的名言——“可贵者胆，所要者魂”！我们既要有胆量深入传统，更要有胆量扬弃传统；我们既要能读懂大自然的灵魂，更要能在凤凰涅槃的浴火中锤炼出自己的灵魂！

         2010.12.31.于净心斋